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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其实我拍电影特别追求质感,希望能拍些有质感的东西。我最近也在写一篇
文章,对电影中的几个问题谈我的看法,对所谓的“精致电影”谈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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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很华美、很完美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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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象美国的《秋日传奇》这样明信片式的电影,现在的观众喜欢,他认为现在
电影很美,其实那种东西完全是一种视觉的消费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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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很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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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它可以使你单纯的感观受到愉悦,但是在精神方面还欠缺一些东西。所以我
在写关于“精致电影”和“粗糙电影”的一个认知,其实我来上海最担心的也就是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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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你这片子给你们自己家乡的人看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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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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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他们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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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我觉得他们不能很理智地看待这个电影,因为他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
这个意义已经变化了,完全有另外的。所以,我觉得他们的意见不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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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他们有一种主观的成分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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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对,看到熟悉的东西,他就是另外一种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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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你是否认为自己是第六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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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我觉得我从年龄上来说吧,可能差不多吧,三十多岁,但从电影上来说可能
还没有到,不太一样,包括关注的东西,电影的方法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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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我觉得第六代太想去表现,太想让别人注意到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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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而且,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还不是很单纯的去拍自己的私人生活,还有
一个电影方法上的问题,就是说,他们有一种COPY型,他们的电影方法是COPY来的,
他们有很多个经典电影的概念,这些概念在不断地出现,缺乏他自己的电影方法。
这又要涉及到我写的一篇文章“新”与“旧”的问题。比如说,他的电影别人认为电
影方式很新,很多移动镜头、升降镜头,其实你只要把这样一个电影放到整个国际电
影来看,它是一个很主流的方法,是好莱坞的方法。比如说“边缘电影”的方法,这
种即使是非主流的电影,它也有一个模式在那里。这种“新”与“旧”特别需要纠正。
你比如说象《头发乱了》这样一部电影,它的方法很好莱坞化,所以我认为最主要是
因为一个电影方法的问题没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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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我们国内用“代”来分电影导演,象第一代、第五代,国外有“新浪潮”、
“印象派”,现在有“录像带俱乐部”。你认为第六代比较象那一部分,我以前看过
一篇文章说第六代类似于昆汀·塔伦蒂诺那种,从录像带中观影得来拍片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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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我觉得他们比较复杂吧,从电影的品质来说,他们还是希望靠近希望的那种
品质,但是从电影的方法来说,有很多方法迷惑他们呢,吸引他们,也就是时尚电影
对他们的影响比较大。比如象昆汀的电影,我觉得是时尚电影。他的电影之所以能风
靡全世界,一方面他是开创了时尚电影的成功,象王家卫电影,我认为也是时尚电影,
它有时尚的音乐,有那样一种都市情绪,还有象岩井俊二的电影,都有很多时尚性在
里面。这样因为它是时尚的,所以它容易流行,他们可能也想做这样的。象这样时尚
的一个东西,可能他们就认为有先锋性在里面了,但我认为它还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
你能风靡一时的东西,它肯定有媚俗部分在那里,这些所有的都是建立在我自己的电
影观念上来说的。但从另外一个角度,可能我说得完全不对,从我追求的电影的品质
来说,我觉得我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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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学电影理论对拍电影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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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我觉得有吧,我认为理论还是对我帮助挺大的。首先,是对电影史的了解,
这个对创作是很有帮助的,你要创新、前卫,你也要知道别人拍过些什么。你认为很
新的东西,实际上,别人已经做过了,可能是流行过很长时间的东西。而且不止这个,
还有许多决定性的因素,在画面里看不到的。你比如说视点这个问题,它比较复杂,
它是一个形式的问题,也是一个思想创作理念的问题。这个东西很复杂,你建立对电
影的独特视点,是建立你电影方法的开始,这个东西其实它有很多理论背景在里面,
中国电影很大的毛病是视点混乱,或者完全是全知视点电影,这样的很多。越是作者
电影、严肃的电影,它要求你的视点越高,不是完全一个视点能解决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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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成员: |
是不是说,如果我要拍一部好电影的话一定要有一个很新的叙事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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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 |
我觉得叙事方法很重要,电影空间性、造型性的挖掘,视觉发掘已经可能非
常成熟了。但是对时间性的……象塔可夫斯基说:“电影就在雕刻时光。”我觉得这
话特别准确。电影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就是时间性的东西,这时间性的东西,它贯穿在
叙事里面,它可以最后成为一种形式的因素,中国电影在时间性的开拓上特别差。那
天放映时,有一位评论家,我认为他说得很对,我觉得他挺理解我的,他说中国的小
说呀,中国的叙事艺术,其实时间性把握得特别不好。比如象《西游记》这样的小说,
孙悟空一个筋斗可以十万八千里,他取消了在路上时间所能带给人的东西。其实,它
是一个在路上的故事,但它反而做得很平面,时间对它没有影响。还有象《金瓶梅》
那样,整个被蕴藏在时间深处的东西没有被发掘出来。我从念书开始就认为这是一个
非常重要的研究课题,解决了这个问题也是解决了叙事问题,它不完全是讲故事,它
有形式在里面。时间性的开拓还有很多方法,很局部的方法,象塔可夫斯基有一个电
影,我忘了是什么名字,它是一个固定机位,外面突然着火了,他就往外冲,人走了
之后这个房间空了。这时,按常规导演应该切到外面去了,但是他没有,他的机位固
定在那里,他走的时候碰倒了一个瓶子,一个瓶子掉在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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