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影话
Beirut
从小我方向感就很差,坐秋千必晕,长大了又经常迷路。这样 只好足不出户,因祸得福得看了不少电影。电影中最直观的欣赏就 是摄影技术。对于现今利用电脑合成的画面,我没有太大的兴趣。 寻求刺激的方式太多,这也根本不是导演的表现力使然。假如电影 少了一层通过镜头进行的情感交流,那就失去了它“第七艺术”的 独特魅力。我想介绍的,是这样一些特别富有感染力的拍摄技巧, 作为观众,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制作者通过运用这种技巧所表达的某 种情绪,它们令我在家中也会感到“眩晕”。希区柯克是世界公认的悬念题材电影大师,他很善于在特定环 境中营造恐怖紧张气氛,使观众与主人公产生共鸣。《迷魂记》中, 有一个从楼顶俯拍的镜头,从主人公的视角出发,看一个方形的天 井。首先用普通焦距,再用长焦距放大,同时改变视觉范围,使人 产生所站方位不变,但景深突然改变的印象,如此反复几次,造成 纵深线性失真,与平时我们“恐高”时的“眩晕”感非常类似。这 个镜头堪称经典,是电影诞生至彼时从未有过的创新。用表现学的 名词来定义,就是“高塔镜头造就了工艺学与心理学的统一”。同 作为恐怖影片,它带给我更多的是潜意识中的震撼力,而不是纯粹 的视觉刺激。我可以体会到希氏在选择拍摄方案时所花费的心血。 但假如他生活在我们这个工业化时代会不会选用制造逐渐升级的爆 炸效果或拍出子虚乌有的恐龙来达到同样目的呢?我觉得他的答案 应该是否定的。大师自有大师的风采,从他狡黠的小眼睛中我看到, 他会是多么鄙视这种不需要导演的平庸之作,而愿意用最少的技术 因素,最多的感性因素来渲染出最佳的表现效果。这是否就是我们 今天所定名的“后现代”呢?
即使在今天,依然有这样一批灵感丰富的人。看完波兰影片 《红色》时,我对其中许多细节的拍摄手法特别欣赏。它以演员表 演为主,辅之以各种唯美主义的艺术手段,如音乐、美术中的均衡 布局或不平衡布局等。除了剪辑,后期制作少之又少,但这样一部 六七年前的作品,单用摄影所表现出的强大生命力,就会令今天的 许多影片汗颜。有这样一个镜头给我印象最深:老法官在空荡荡的 大剧院里要给女主人公讲述他的感情遭遇,突然镜头从剧院二层边 旋转边下降,快速经过大弧线,同时转换角度,接着通过回忆镜头, 老法官以平静的口吻叙述他曾经的经历:背叛的爱情,被抛弃,意 外地得到了报复机会,自责…完全象是一个局外人在讲故事。这一 动一静两组画面对比非常强,使你即使在不带感情地听故事,心里 也会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挥之不去,完全幻入了故事的背景。 当时处在这一系列的打击之中时,年轻的法官一定是有过这种从高 处跌落下来的“眩晕”感,本来美好的生活突然破碎了,意识完全 涣散,这个镜头所传达的信息也属于回忆中的一部分,不可言喻的 一部分。与后面单纯的情节叙述相比较,我深深体会到“介入即悲 剧,跳出即喜剧”的含义,相信捕捉到了导演的意图。换作我去表 现这一情节,也许就是面颊上的眼泪(必要时是眼药水),或是借 洒消愁后摔碎的酒杯。这种公式化的场景,好像弱智。
也许有人认为电影是一种简单的娱乐形式,那是因为现如今太 多的弱智影片降低了观众的智商,或者是高度的社会压力,不允许 深刻的、美丽的电影增入我们的视野。但电影决不简单,无论是拍 摄和观看,都需要敏锐的艺术观察能力。电影人思考得越多,值得 观者回味的也越多,欣赏的乐趣,不就在于寻获到其内在涵义吗? 过去听京剧的场子里,嗑瓜子、吃花生、手巾把儿乱飞、点头哈腰 做揖…,以这种态度看电影,你就已经被电影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