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都市
阿飞正传 |
时间定格在八十年代末的某一年,从北京的某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沙哑 而震彻心肺的呐喊:“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一句话道出了先 “醒”者们的兴奋、激动、惊恐与茫然。
时间把这一切变成了历史,若隐若现,成为我们现实生活遥远的背景。 我们似乎也习惯了过一种“变形的生活”。只是每个人出门之前都小心翼翼 的检查一番,唯恐比别人变得更像一只甲虫,或者相反,留下更多人类的特 征。当然也会有人无意中暴露出变形的痕迹,这难免引起人们的惊恐,成为 议论的中心话题。比如张艺谋,那个昨天还被嘲笑,长着过于原始的人类五 官的电影导演,给人们带来了一部《有话好好说》,立即就有人茫然的看着 他那双十足昆虫类的复眼──在这双眼中一座都市分裂成一个个高速运动而 夸张变形的破碎影像。其实这一切并非完全在一夜间发生,七、八年前他就 曾抛出一部让人难以定位的《代号“美洲豹”》。这个所谓第五代电影的代 表人物,曾经充分的表达了他们这代人共同的情绪;但同时他又一直在人们 视野的边缘暗中寻找着新的位置,情愿或不情愿的站到了人们视野的中心。 值得注意的是他热衷于从当代文学作品中寻找目标,被他相中的莫言、苏童、 刘恒、余华等无一不是当代文坛最有份量的发言者。因而他的或令人瞩目或 悄然进行的转变,与整个中国文艺界的“季节转换”关系密切。
90年代以来,学院派文艺评论中最常出现的词汇悄然的由“精神”、 “意志”变成了“经验”。作品传达哪种主义的思想,宏扬哪种精神已不再 是批评家们关注的焦点,他们更多的开始注意作品中怎样处理着怎样的经验。 由于中心话语的倾覆,当下的生活状态急需有人为之作出阐释,阐释当下, 为现实生活状态命名,在新一代学者看来成了“文化紧张性的根源” (张颐武语)。在电影领域,这种“当下性”体现为创作者对都市生活经验 的关注,这种关注使得“都市”不再仅是叙事的外在空间,而兼具叙事者, 主人公和观众于一身。“都市”由一个有明确所指的名语变形成一个被普遍 使用的能指。它所传达的意义也愈来愈复杂。张艺谋的新片以自己的方式加 入了“都市”这一符号的变形过程。看过这部影片,有人指出其技法对王家卫, 塔兰蒂诺的模仿,也有人批评其刻意的“幽默”已变成周星驰式无厘头搞笑, 也许张艺谋正是在这两者之间寻找某种新的表达方式。
春光乍泄 |
与王家卫相对应,周星驰出演的一系列影片却把影片的观赏过程变成一 场游戏,似乎还少有人想进一步挖掘其电影文本底层的意义,这是徒劳而白 费力气的。欣赏他的人求得的是消遣,而非“意义”,而学院派们又将他视 为无意义的文化垃圾。然而周星驰式喜剧中所使用的一系列“搞笑手法”, 不正是后现代艺术家们所最热衷的“拼贴”、“戏仿”吗?他在电影中时常 使用的穿帮笑料,也暗合了布莱希特的理论初衷,如果说王家卫还是一个热 衷于文本实验的现代派的话,周星驰无疑是具有强烈文本意识的后现代主义 者了:无论使用何种手法,电影都只能是供消费的文本,电影所提供的意义 不过是批评家的牵强附会,而观众的观赏期待正是被“搔痒”,而不是被打 动。因而在他的作品中无论古装、时装,“都市”都作为一个重要的角色而 出现,当然他具有的可能是影院经理一类的身份。
以上两人也许代表了都市电影的两极,我们难以用一种永恒的标准来评 判他们。如果说王家卫比周星驰更“高雅”的话,我们不得不指出周星驰式 喜剧中有着更多的英雄主义的正面意识,而王家卫表达的全是灰色甚至黑色, 至少在我看来他们都要比许多好莱坞大片更有价值,因为那些影片不过是用 精致的梦幻麻醉观众罢了,而他们各自把生活的背面和人自身的无聊展现给 我们。
那么变幻不定的都市给张艺谋留下了什么呢?没有王家卫式精英的颓废 与孤独,也没有周星驰式市民阶层的乐观与嘲讽,张艺谋不动声色的把自己 “变”到了电影里。是啊,也许我们只应把他看成一个在令人目眩的高楼群 中替人倾诉爱情的陕北农民罢了。他和我们一样是都市中游走的一分子,只 不过他把自身对于都市的一系列经验和想象表达了出来。创作者的主体其实 早已退隐在一大群明星之后,他借用的王家卫式的镜头和周星驰式的搞笑, 就像是他本人操着陕北方言一样,不过是一种电影语言的“香港方言”罢了, 我们还刚刚摆脱秋菊式的目光,正式走入不断变形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