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翅的英雄
一九零五年,保罗·克利二十六岁的时候,对他的一幅版画说过如下的 话:“特别的是上帝赋予他一双翅膀,于是他有了飞翔的欲望,然而这决定 了他的毁灭。”这版画的名字是《带翅的英雄》。或许你能想到的是布鲁盖 尔那幅冷酷荒谬的名作,而我却立即想起了菲茨杰拉德。
前天晚上赶时间去看范强生和伊丽沙白泰勒的影片,叫做《魂断巴黎》, 进场的时候已经演了一会儿,也就不晓得英文名字是什么了。看到一半才发 觉原来是根据菲茨杰拉德的短篇《重访巴比伦》改编的,在那已经久远的衣 香鬓影中,我依稀看见作家颓唐地呷一杯红酒,泰然望着影片拙劣的演出。
我每年都要重温一遍英文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每次读完都要发一声 叹息,究竟那些已经深深印入我记忆的场景常常和菲茨杰拉德自己的身世重 合起来,使我茫然,使我恍然。
总是觉得与其说他的作品刻画了那个可诅咒的时代,不如说他个人的遭 际是时代最好的诠释。爵士时代,小号吹出一个大大的美国梦;一切迅疾而 飘渺,所有人沉溺于速度之中,摩擦和腐烂相辅相成。神话总是在众语喧哗 中登场,菲茨杰拉德和美丽的珊尔达盛开在巴黎和纽约,如雾如风的岁月象 飘散的书叶,撒落一地,无从拾掇。
不停地揣想他潦倒于好莱坞时的样子,他那烁烁的眼神可曾放低了自负? 一管直鼻可曾被叠叠帐单压弯?奔放的金发可曾在灵思干涸时缭乱不堪?被 仙人讨回了生花梦笔,他在面对着外人难以想象的人生绝境:对于一个艺术 家,创造力是他的一切。
盖茨比眼中的那盏绿色的灯,还在放射着幽怨的光。菲茨杰拉德在不断 贩卖着自己的人生经历时会不会感到恐惧呢?他将那些风发岁月切成一段段, 从编辑那里换回美食和甜酒,煎熬吧,在胃里,在心中。
虽然众口一辞的称《最后的一个大亨》是未竟的杰作,可是大家心事沉 沉,谁能在那令人心碎的遗作面前臧否什么呢?我们与沉默携手坐在已者灵 前,让滔滔的时光之流把浮华和粗鄙洗去,只一缕闲愁袅袅着。
也许童话是应该像茧子一样把自己裹缠在里面的,这样可以让后来者作 无尽的想象;然而那圄于茧内的,心事要从哪根丝吐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