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歌(节选)
吴虹飞
编者按:吴虹飞,现为中文系编3班学生,爱好文学和音乐, 曾在校园文学和歌手大赛中获奖。这篇文章再现了过去年代里的一道迷人风景。 也许我们并不都向往歌者的生活方式,可是那种对理想的追求与不懈,和一分浪漫、 诗意,将使我们每个人感动不已。“唱歌对我们而言,不是业余的游戏。只有一个选择,要么坚持,要么放弃。”
一
说起校园自创歌曲,人们总会想起《同桌的你》,想起高晓松。很少人会想起傅。
如果需要进一步的提示,那么3字班的毕业生也许还会记得清华一支名为梦中草原的乐队, 这支乐队的主打歌曲《梦中草原》的作者就是傅。
据说傅当年名满清华,毕业那年他开了一场演唱会,清华礼堂后排都站满了人。 据说傅那天晚上在台上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只说了一句话:今晚,我只唱情歌。
都只是过去的传说。
1989年,高晓松是清华大学自动化系二年级学生,傅由人大附中考入了清华大学计算机系。
他们曾经在一起在清华园里弹琴唱歌,校园民谣以一种新的吟唱方式在他们中间逐渐成形。 那也许就是传说中“白衣胜雪、诗社遍地”的时代,那个时代人们写诗、唱歌、饮酒, 乃至抱头痛哭,在窄窄的宿舍里,或在东大的操场上,一夜一夜,通宵达旦。 那个时候大量的诗人和歌手,无故地出生,长发飘飘,放浪形骸,与古代的浪子, 游侠相比,仅是手中缺了一把仗行天下的剑而已。
93年我从遥远的南方步入陌生空旷的清华园,夜幕降临,鸣虫安静, 我已经不能想象那个由学长向我描述的歌唱的时代,我疑心那只是一个中世纪的古老童话。
94年第一盒校园民谣推出,高晓松随即闻名遐迩。
傅默默无闻。
接着是第二盒和比第二盒更粗制滥造一些的校园民谣。
校园民谣已经泛滥成灾。年轻人反复地咏叹前辈遗留下来的忧伤情怀。 我们继承了全部的缠绵和疲软,低吟浅唱的都是陈旧的故事。
傅依旧默默无闻。
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傅。如果不是一年前我很偶然地从一位写诗的女生那里翻出一盒很旧的录音带。 那个女生只不过轻描淡写说了一句,那是他们以前的歌。
他们指的是高晓松、沈庆,更早一些的是金得哲、丘科,而其中更多的是傅的歌。
傅的歌不优美,不够旋律化。直接,不加掩饰,和他的琴一样,粗糙得不得了。
“你小孩一样,望着我眼/你小孩一样,攥着我手……”《红旗》
当年的傅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唱。
很多年之后我反反复复地听。
那个夜晚我在黑暗中默默聆听着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这是一种阴郁的,黑暗的, 与众不同的声音。这种声音刺痛了我。
我于是拨通了傅的号码。我忘了我是白天打的,还是晚上,无论如何, 我很粗鲁地打扰了傅。
我说我听过你的歌。
傅在那边沉默着。我也无话可话。
我和傅素昧平生。
傅的朋友都很钦佩傅。他毕业后完全可以在电脑公司干一份薪水很高的活, 可他还是辞了工作,到一家音像公司做薪水不高的文案之类的工作。 傅总想做点自己的东西。傅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喜欢那个捡小孩的故事。 傅曾经捡回两个孤儿,后来他把他们送走了。
我不写校园民谣。傅很骄傲地说。
我立刻反驳他,可是大家只知道你的梦中草原,而这就是典型的早期校园民谣。
我知道傅想写超越校园民谣的东西。可我忍不住要打击他。我很刻薄,对傅这样的人。 他拒绝我的采访,那时我名为完成新闻写作课的作业。因为他不可理喻的固执,我只好采访了刘炽, 那个写《我的祖国》的,无论是知名度还是谦逊度以及和蔼度都比傅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作曲家。
半年之后我才见到傅。傅似乎不肯让人接近。那个晚上他给我们文学社的几个人煮咖啡, 其间他尽情地对一个写小说的朋友冷嘲热讽,百般挪揄,淋漓尽致地发挥他的讽刺天才。 结果那个小壶烧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形状,傅冲进厨房拎着那一个壶, 脸上挂着一种莫可名状的表情。
后来一个冬夜我们几个和傅到酒吧去唱酒, 我因为胡乱地唱了一首歌被漂亮的小组老板阿谀奉承为“专业水平”, 并送我一只大大的毛毛狗,我这时想到傅烧坏的那只壶,我便对傅说,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傅干干巴巴地说,不好。(居然拒绝女孩子!)
在我婉言坚持下,傅说,我会用它来擦桌子。(这么不可爱)
我说你就用它来擦桌子好了。(开始赖)
他不说话。(铁石心肠,摆酷)
我立刻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就算我求你了。(真赖)
他只好说,好吧。
我忍不住笑了,傅到底是一个心肠很软的大孩子呢。
去年冬天,我邀傅来看一个清华自创作品的比赛。我说在大礼堂你知道大礼堂怎么走吧,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很傻,傅怎么会不知道大礼堂在哪。
那天傅步行而来。在那个以前傅唱过歌的礼堂,以前是傅站在舞台上。我没有得奖, 抱着一大把鲜花发怔。傅大笑,抱着花,还可怜兮兮,真好笑。
那晚我们把傅送到东门,然后各自转身,相背而去。我听到傅在身后独自一人唱歌, 很大声。他的声音在黑暗里越飘越远,我想回头,却终于没有回头。
傅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平安夜傅让我听到他的歌,他在公司里抽空当的一首旧歌。我听见他在电话那一头问, 你听见了吗。而我什么也没听见。
二
小卢是“梦中草原”的主要成员之一,95年夏天,乐队很风光地开了一个告别演唱会, 之后乐队各奔东西,有的工作,有的去了美国,小卢在北京某一建筑公司工作, 后来也辞了职,偏安于北门平房区。
小卢应该是清华写歌的人中比较幸运的一个,94年出过一个校园民谣的拼盘, 其中“梦中草原”的歌有四、五首,如小卢的《成长89》,目前小卢正筹备出一个专集, 组建乐队准备排练。
很早便知道小卢其人了,但认识小卢却是最近的事。 他很耐心地听完我所有的歌并坦率的指出它们的优缺点, 我对他说以前我以为你是一个清高的人,他有点迷惑,清高? 我赶忙跟他解释说清高不是一个坏词儿。我所知道的清高的人不多,一个是屈原, 再近一点是李白,第三个便是你了。小卢无端地受马屁一记有点哭笑不得。
小卢的屋子里有电子琴、手鼓、吉它,常常会有很多男孩子,女孩子在那里唱歌, 冬天那里会很暖我常常想。
你要把写歌当成你唯一干的事,小卢说。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写歌, 小卢现在一边在新东方上外语课一边组建乐队。两手抓。小卢和傅不一样, 小卢不偏执,不和现实较劲儿。所以他的歌比傅的要温和得多,并且旋律, 技巧都比较圆熟。无论是词还是曲,都是偏浪漫型的,我是一个唯美的人, 小卢评价自己说。
我说小卢想看看你的歌。他拿出一叠打好的歌词来,一页一页的很清晰干净, 下角打着小字“卢庚戌作品1994-1997”,小卢很认真。
“谁能够保证心不变/看得清沧海桑田/别哭着别哭着对我说/没有不老的红颜/…… 一点点浪漫,一点点沧桑,一点点怀旧,这便是小卢的《蝴蝶花》, 然而在清华把这首歌唱开的,要归功于另一个校园歌手李健,可以这么说, 小卢对李健的影响很大。
李健是一个典型的校园歌手,受过正式的声乐训练并且弹得一手好吉它, 记得在合唱团排练时,李健老是高出一嗓子来。老师点他的名,他就憋红了脸, 眼睛争得老大。他和他同班同学缪杰是唱民谣的一对黄金搭挡, 两个人得天独厚的好嗓子配合得天衣无缝,至今学校几乎没有比他们更出色的二人组合了。 在95年的校园歌手大赛上,他们以缪杰作词作曲的《朋友》毫无异议也拿走了通俗组第一名。
李健今年要毕业了,据说要去当歌手了。他说他干别的干不好,他喜欢当歌手。 他说以后可以安心写歌了。我会很敬业,他说。
说到清华的歌手不能不提到BerBer。BerBer很特别。
大一的时候我路过建筑系2字班的男生宿舍,常常会听到一个男孩拼命的敲着吉它, 唱“太阳,你在哪里”。他的声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种金属一样的声音, 无法形容。
那时我无法想象BerBer是这个样子的:矮矮的小胖子,戴副大眼镜,象卡通画的人物, 又亲切又可爱。BerBer很和气,让我玩他的吉它。
校园歌曲协会会长张璐说,BerBer是清华较欢迎的男歌手,此言不差。 BerBer很少出活,比任何一个人都少,但每一首歌是极致的精品,有点非主流的味道, 处理得有点出人意料。BerBer唱歌淡淡的,却是至情至性, 他的歌和他的嗓了都是与众不同的,空灵并且自然。
BerBer最近写了一首新歌,唱起来懒洋洋的,很舒缓。歌词是关于一个有阳光的下午。 地上有虫子,人处于一种很自由很闲散的状态,BerBer在歌中说,鸟屎也不应糟踏, 因为可以做虫子的食物。我不是宣传保护环境生态平衡,BerBer费劲地比划着解释。
那首歌很乖,BerBer唱起歌来也很乖。BerBer说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说的“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就是那一种感觉,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但还是没再说明白。
BerBer说,他们让他唱这首歌时,就会说,嘿,唱你的那一个鸟屎歌。我大笑。 BerBer也笑,然后吃爆米花,咔兹咔兹。
……
我们这个时代没有歌。我们过得平静、忙碌,甚至我们缺少绝望。我听过他们唱歌,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无歌的年代里为他们的歌做一点点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