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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病申吟地吐出了累牘兩篇,我想,我的出發點還是誠懇的、開放地,
希望能搭起一座橋樑,把過去與現在—在這個展望未來的關鍵時刻做一點點連繫。
現在的確是世代交替的關鍵,這三五年來,國內外影壇多少大師級的巨匠、
巨星相繼殞落,就華語電影而言,兩岸三地,四、五個版本以上的「中國電影史」,
讓我們這些後輩陷於無所適從的焦躁不安中;筆者有幸(有幸乎?不幸乎?)
亦有緣在偶然中累積了一些感想和心得,極渴望能與同好分享,
能與垂青此類話題者佈公開誠。孵一顆電影磚,築一座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至少,寫寫文章(如果這些文字還能連綴成「章」的話...)
也能在燒磚窯裡添一點柴火熱度。
打從二、三歲,開始長記性的時候,便偶然展開了觀影經驗的繽紛長卷;
其間,有那麼一、兩次,的確強迫自己關上錄影機,收起戲院驗票小姐需要查驗的學生證,
認真地坐在書桌前,把腦海中自然剪輯而成的印象膠片一格一格結晶成為方塊字的思惟方式,
發之為散記隨筆。然而,真正胸有成竹地整理、撰稿,滴傳點承,這還是頭一遭。
電影對我而言,不只是魔術和藝術,它更是一種日常生活。電影是「第八藝術」,
是一種凝聚了人類文明發展歷程,在十九世紀末葉前,七種詮釋「美」
的方式所提煉出的藝術精粹。不單單只是檯面上影評人兼學者嘴上常掛著的
「從畫面來思考」而已,除了音畫的搭配,文學的敏銳,美術的和諧,音樂的流動,
節奏的韻律,架構的安排,動線的設計,戲劇、舞蹈、光影...電影就是這麼複雜的一種簡單;
只要有光,只要幕一開,燈一暗,人生經驗就又再次呈現。
我的影迷史
在此聲明一下,筆者的影迷生涯其實是頗另人匪夷所思的。二、三歲時連中文字幕都還看不懂,
就被抱在手上到日新戲院看招待券電影;還記得看英國片《月宮寶盒》,
神偷阿菩被飛天巨怪載到山頂神殿,爬進巨佛裡大戰蜘蛛,盜取「千里眼」的特技場面;
以及華特迪士尼《妙妙龍》一片中,卡通恐龍隱形推動實景的鞦韆,
並且在暴風雨裡搶救燈塔的高潮戲。小孩子不懂事,記不得完整的劇情,
只記得聲音,記得畫面,記得色彩,記得幽默。
真正記憶猶新的是幼稚園中班前後,看了迪士尼卡通《白雪公主》
以及華語電影裡的國寶片《梁山伯與祝英台》;就筆者而言,這兩部片可以算是啟蒙開竅的關鍵。
直至今日,筆者仍記得那天下午是怎樣趕車到士林陽明戲院看《梁祝》,
路上耽擱了些,有點遲,到了戲院門口已經聽到唱國歌的聲音,一進戲院,
黑壓壓一片,坐的是「不對號入座」,身邊都是空的汽水空罐。
影片一開始的片頭字幕是一幅幅水墨漫畫,女主角樂蒂一亮相著實讓人驚豔;
筆者對凌波反倒沒什麼印象。還有精緻的造景,優雅的戲曲吟唱、作工、身段,
結尾石破天驚的哭墳戲等等。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電影散場後,
夏日午後雷陣雨剛剛平復,未盡的雨滴打在街簷,山邊雨霽新虹,
戲裡戲外的呼應,給人確是「醍醐灌頂」的感覺。
這是《梁山伯與祝英台》,是精緻文化以及華語電影發展史在筆者心中播種的起始點。
至於《白雪公主》,還記得是牽著父母的手,被帶到欣欣戲院(現在的晶華影城)看的,
看的是晚場。片子不長,才八十多分鐘,印象很深的段落像起首時後母呼喚魔鏡出現的場面、
公主受虐,刷洗台階的鏡頭、後母高坐在孔雀裝飾的寶座上命令獵人謀殺公主時的氣氛、
公主迷失林中的詭譎設計,以及結尾前小鳥銜來花朵、七矮人羅列棺旁致哀,
一束光華靜靜射在玻璃棺材上的畫面。
而後,小學一年級守著電視看《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
小學二年級看《木偶奇遇記》(Pinochle),三年級看《翠堤春曉》(The Great Waltz),
以及看《江山美人》時,看出了些許破綻,萌發了一點「想要自己玩玩看」的衝動。
後來託三家電視台播映電視長片之福,還看了《金玉盟》(An Affair to Remember)、
《國王與我》(The King and I)、國語片《苔痕》、《鍾魁嫁妹》、《南海血書》、《貞節排坊》,
以及《明日之歌》、《大地兒女》、《藍與黑》等等。看老片是頂有意思的!
於是乎
因為有這些豐富的古典經驗作基礎,所以筆者不大像身邊這群翻閱《影響》,
擠金馬獎外片影展,信手拈來就可以××斯基、××柏曼、××可夫、××巴斯,
辯才無礙的同儕;和檯面上的所謂「影像學者」也總是話不投機。
某些獨享難得電影資源(影音、文獻)的學者,在出版書籍時僅僅交待助理
「你就從這片單中挑選個幾百部片名整理整理就好了,反正我看準了這類型的電影有銷售市場」。
這是我在台灣的「國家電影資料館」圖書室無意間隔著幾張椅子聽來的,信不信,
我們的電影書籍就是這樣「整理」出來賣的,跟好萊塢片廠裡高層官員的行銷心態有何差別?
可悲的是,不買,我們就讀不到東西。除非有能耐漫無標的自己摸索,
再從中凝聚出自己的想法與見解。
還有「類型」。所謂「類型片」是好萊塢電影集團憑著敏銳的市場嗅覺,
洞悉觀眾的觀影心態,並且靠著無數人智力、財力以及運氣所凝結出的敘事公式,
自許為「高級知識份子」的「影評人」、「論述主筆」、「影像學者」
(甚至有的還為人師表)將「類型」拿來當作口頭禪,是否他們也能為後輩研究者、影迷,
以及一般觀眾負起傳承的責任呢?累積成一種「類型」的無數部影片,他們看懂了幾部啊?
不過這樣說實在太自負了。筆者自忖電影看得其實也不夠多,
只不過比起一樣關心電影的同好,超過七百部中外影片的個人蒐藏也還勉強能擺滿一牆;
只是,筆者為某些奉作者論大師為萬世巨星,卻可惜不知偉大影片之偉大性在何處的
「影像論述者」感到惋惜;某些時候,面對學院派新生代,以「另類」、「炫」、「霹靂」
為自傲,卻不能感動「靜」的含蓄之美、老電影的陳髓之精,筆者真正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
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其意義除了書本上寫的,究竟還有什麼其他的?
在看過這二十多年的影片,十多年的電影書(筆者是從小學四年級升五年級的暑假開始看的)
之後,面對當前平面媒體與電影的互動關係,筆者只能感慨地說一句—「盡信書不如無書」。
攤牌
筆者謹以虔敬的心情耕耘這塊園地,以謙虛開闊的心胸,誠懇地檢視電影的過去、
現在與未來;總得將和《四百擊》同期的電影看飽了,再來體會新浪潮的意義才有意義。
把四、五、六、七、八○年代的中國、香港、台灣想通了,再來省思王家衛、張叔平、
杜可風的交互作用才更有作用。把侯孝賢、楊德昌之前的李行、林福地、姚鳳磬、朱延平、
辛奇、白景瑞摸熟了,再來辯證台灣本土電影發展才會更有發展。把李翰祥、胡金銓、
陶秦、易文、朱石麟、費穆、卜萬蒼弄清楚了,談起『文學電影』、『文人電影』
才會愈發齒頰留香而欲罷不能。有了這些基礎,
我們再一塊兒來把經典名片請下神話的寶座重看個幾遍,
細細體會那一段「樹立經典」的過程。了解,我們才有資格省思,才有理由,
才有立場,才有基礎討論、喜愛、厭惡。
諸位滿腔熱血卻無路請纓的壯士好漢,還請一灑潘陸捷才,我發狂歌,唯願洛浦回音,
有鳳來儀。電影不只是藝術,更是娛樂。要有哲理,還要好看。要好看,更要有哲理!
電影戲,人生夢
還記得我們第一回看電影落淚的情形嗎?記得當年看義大利片《新天堂樂園》
(Cinema Paradiso),片末主角重探影院舊址,瞻仰炸燬影院的工程,
以及後來觀賞整卷三級膠片的情景。還有看《翠堤春曉》,萬人高呼華爾茲之王的一刻;
看《金玉盟》老祖母彈琴,黛勃拉蔻兒(Deborah Kerr)吟歌,卡萊葛倫(Cary Grant)微笑;
看《春風化雨》(Dead Poets Society),讓情緒隨著主角登上書桌,追求超脫;
就著十八吋的小電視看《紅樓金粉》(Sunset Boulevard)錄影帶看到悚然起敬,
在電影資料館看《神女》,看《小城之春》、《武則天》、《倩女幽魂》、《漁家女》;
平安夜看《金玉奴》;在福星戲院遮著惱人的「男廁往右」指示燈看《暗戀桃花源》,
看《艾薇塔》(Evita)被地板傳來的聲浪震撼得流淚;高三和朋友看「告別高中生涯」
的紀念電影《霸王別姬》;連看兩場《變臉》(Face Off);一邊看《東邪西毒》
一邊看萬國戲院裡的老鼠;看《阮玲玉》時為片上一次次打出的「原影片失傳」扼腕;
看《紅玫瑰白玫瑰》試映場牽到蒞臨現場的關錦鵬之衣角;看《女人四十》、
《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時為惡劣的配音嘔氣;看《新不了情》時為出色的國語代言人喝采;
看《熱帶魚》笑到岔氣;還有《玉卿嫂》、《藍與黑》、《星星月亮太陽》、《西施》、
《揚子江風雲》;還有《成功嶺上》、《二等兵》、《報告班長》;還有《A計劃》、
《五福星》、《快餐車》、《七小福》、《衣錦還鄉(八兩金)》;還有《野草莓》、
《秋光奏鳴曲》、《地下社會》;以及《桃花江》、《採西瓜姑娘》、《風雨桃花村》、
《小鳳仙》、《清宮秘史》;看《河流》的試片;在紐約看《接觸未來》(Contact)的試片、
到曼哈坦下城藝術電影院看《四十支萊福槍》。當然,我沒有忘記此身所處時代裡的「院線新片」,
只是「流行」仍然是「流」的一部份,注意到了源頭活水的傳承,新泉的加入難免略嫌失色,
但若是泓汊長流,自然另當別論。當然,我更不會忘記大家口中的「商業片」,
畢竟我還是看朱延平和許不了的片子,唱〈一顆紅豆〉、〈雁兒在林稍〉、〈月朦朧鳥朦朧〉
長大的。
這些都是電影,都是電影。電影是藝術,是娛樂,更是生活。不過不是BBS上的打屁閒扯,
更不是宿舍裡的八卦新聞,是「生活」,是生生不息,歷久彌新的生,活著的活。
前文引用的結尾語正適合為這塊電影磚開火燒窯—
電影,是要傳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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